□逄春阶

第五章 初夏·盛夏

不过是刘姥姥的一句话，至于笑得这么厉害吗？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五哥公冶德兰拿过《红楼梦》道：“刘姥姥在《红楼梦》里，是个没有一点身份的人物，可以说轻如鸿毛，可有可无。可就是这根鸿毛，却让大观园有了笑声。你说奇怪不奇怪？刘姥姥二进荣国府，凤姐和鸳鸯二人导演了一出耍猴戏，戏耍刘姥姥。每次看到这里，我都难受，我就想起咱亲老嬷嬷景氏。怎么好欺负老太太呢！鸳鸯跟刘姥姥说了些悄悄话，说我们这里吃饭有些什么规矩，嘱咐刘姥姥如何如何做。”

小说是这样写的：“只见一个媳妇端了一个盒子站在当地，一个丫鬟上来揭去盒盖，里面盛着两碗菜。李纨端了一碗放在贾母桌上。凤姐儿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。贾母这边说声‘请’，刘姥姥便站起身来，高声说道：‘老刘，老刘，食量大似牛，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。’自己却鼓着腮不语。众人先是发怔，后来一听，上上下下都哈哈大笑起来。史湘云撑不住，一口饭都喷了出来；林黛玉笑岔了气，伏着桌子嗳哟；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‘心肝’；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，只说不出话来；薛姨妈也撑不住，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；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；惜春离了坐位，拉着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。地下的无一个不弯腰屈背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，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姊妹换衣裳的；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撑着，还只管让刘姥姥。”

五哥叹一口气说：“你看看这个场景，简直是一个开心图。你注意里面的动词‘撑’‘喷’‘伏’‘滚’‘搂’‘指’‘揉’，这些动词，还原了笑场。不过是刘姥姥的一句话，至于笑得这么厉害吗？你想过没有？”

“没有，眼睛一溜就滑过去了。”

“这可不行，得想，使劲儿想。为什么笑点这么低？要在咱大有庄，绝对不会有人笑出来的。笑得有个场，因为大观园是封闭的，狭隘的，一个出格的都没有，都是规规矩矩的，这种压抑环境下，突然来了野老婆子，就把禁锢突然解除了。恰恰是这个‘野’吸引了这些贵族太太小姐和丫鬟们。不就是吃顿饭吗？你看曹雪芹就写得这么好，为什么可爱呢？因为有趣！写作文，要写出味道来，那你就成了。古人说，趣味有三，物趣、人趣、天趣。比如物趣，就是发现事物的有趣，刘姥姥拿箸夹鸽子蛋这段：‘“这里的鸡儿也俊，下的这蛋也小巧，怪俊的。我且肏攮一个。”众人方住了笑，听见这话又笑起来。贾母笑的眼泪出来，琥珀在后捶着。贾母笑道：“这定是凤丫头促狭鬼儿闹的，快别信他的话了。”那刘姥姥正夸鸡蛋小巧，要肏攮一个，凤姐儿笑道：“一两银子一个呢，你快尝尝罢，那冷了就不好吃了。”刘姥姥便伸箸子要夹，哪里夹的起来，满碗里闹了一阵好的，好容易撮起一个来，才伸着脖子要吃，偏又滑下来滚在地下，忙放下箸子要亲自去捡，早有地下的人捡了出去了。刘姥姥叹道：“一两银子，也没听见响声儿就没了。”众人已没心吃饭，都看着他笑。’你看，鸽子蛋本来无它，就是鸽子下的蛋，刘姥姥偏偏来了个鸡下的蛋，后来凤姐说，一两银子一个，刘姥姥一听又心疼得不行。这就写出了物之趣。”

五哥把一口酒含在嘴里，慢慢地咽了下去。又说：“再想想，到底是谁耍谁？刘姥姥是装疯卖傻，她是拿自己当猴耍，看的人呢，不也是猴吗？太太小姐丫鬟看着刘姥姥可笑，刘姥姥心里怎么想，你们才可笑呢！对不？你们这些大观园里养尊处优的人，你们知道什么？你们简直就是白痴。你们知道生活的艰难吗？你们知道扁豆什么时候开花？你们知道什么是炕热？你们知道胡同几道弯？你们见过多大世面？太太小姐丫鬟拿穷人开玩笑，糟践穷人，而穷人也借坡下驴，拿他们开涮。我就是用我的装傻来耍你，用我的无知来麻痹你，让你晕乎乎地，傻乎乎的，最后达到了我的目的。这一切源于不平等。所以，看书要看出字缝里的弦外之音。有味道的文章，得咂摸，才出味道，你不咂摸，那味道永远就在纸上，进不了你的脑子。长期咂摸，这样你就不愁作文了。就像写字，让墨浸到纸里去，这叫力透纸背。”

五哥那个初夏之夜，点醒了我，让我开了窍，原来写东西要留心。我从此迷恋上了《红楼梦》。

五哥考大学受了大曲折，留在后面我再叙述吧。他大学毕业后留校岛城环境工程学院。1984年底，五哥公冶德兰从岛城给我寄来了王朝闻的《论凤姐》。可那时候，我喜欢上了我们学校的林黛玉，都不能自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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